没有比亦舒小说更难改的IP了。亦舒的绝招是犀利通透的金句、冷艳高贵的旧时港味,前者变成画面语言效果大打折扣,后者,黄金时代一去不复返,香港人自己都只能暗自嗟叹。除非遇上李安拍《色戒》那样的决心和毅力。
所以打开《流金岁月》的时候期望不太大,看了几集,心里不由:咦,还能这么改。
《流金岁月》原著讲的是两个性格迥异但友谊万岁的女孩子十几年的成长,从当学生到进入社会、结婚生子,体验波折和磨难,学会忍耐和对抗。
背景设在香港,但两家都是上海籍,新鲜的大都市只是给传统思想的作祟提供了装饰一新的舞台。女主之一的蒋南孙,“南孙”二字取自“男孙”,家里掌权的是旧贵族老祖母,祖母听说媳妇产下女婴,找了牌搭子打足七天牌,没去看母女俩一眼。另一女主朱锁锁,名字用上海话念是“骚骚”,书里有一个解读是男人见了她都会被她锁住。她的故事是用美貌做武器,在无依无靠的大都市为自己挣个落脚地。
剧版《流金岁月》,把背景从香港搬回到上海,完全熨帖,有回归本源的意思。新旧交汇物欲横流的大都市代表,从前是香港,现在是上海,连心态观念都有着不少相同的地方。年轻观众不太能理解当年的香港是个怎样的地方,一说上海啊,那懂了。
剧里蒋南孙(刘诗诗饰)的爸爸询问她男朋友是否有房,听到肯定的回答立马夸奖,得知房子在浦东态度就弱了一点,说浦东好呀,最后发现是浦东外环,一个噎到的表情,观众都知道他在想什么。
《流金岁月》的导演是沈严,他以前拍过一个类似的双生花电视剧:《我们无处安放的青春》,但是那个剧里的江一燕和张歆艺是一个男人的前后任女友,没有交汇。但是镜头感觉和《流金岁月》有点像,怎么形容呢?阳光下有个女孩穿着一袭白裙,亭亭地站在树荫下,光影在她脸上斑驳流淌。
《流金岁月》的镜头像擦过一层金粉,黄昏的颜色,能看出导演审美不错。蒋南孙家住复兴路的老宅,几层带阁楼、有保姆,家庭角落里处处是老钱的细节,古董和西洋艺术交相辉映。
朱锁锁(倪妮饰)的单亲父亲在外跑船,她自幼被寄养在小市民阶级的舅舅家,住的是弄堂里的老房子,那地方连车都欠好开进去,白天也是昏昏的。舅舅家的客厅几步就能够走完,朱锁锁坐在小卧室的窗台边涂指甲油,窗外是别人家的墙。
单是这副图景,你就知道这么个小窗台留不住这样艳光四射的美人。
刘诗诗出场的时候穿放在什么年代都清纯的白裙子。她去找杨佑宁时的黄色上衣配啡色鱼尾裙,扎着歪歪松松的麻花辫子。师太最喜欢大费笔墨在衣着打扮上,三个骨的卡其裤子是我从书里第一次学到的(香港人把 three quarter念成“三个骨”,就是四分之三,三个骨的裤子即七分裤)。她小说的影视化,服装必然要美要有品,否则辜负了她的笔墨。
倪妮第一集穿着唯一也是最嚣张的红裙去替表哥充排场,不就是原著说的:朱锁锁只要一出场,没有人的目光能离开她。
锁锁不是富家女,但服装一样飒,浅蓝色拼接短袖、黑色露肩上衣、凸显细腰丰臀的牛仔裤,啊!每件都想拥有,快出同款吧。
袁泉演蒋南孙的小姨,她往那一站就是个十足潇洒的亦舒女郎。
配角全员熟脸,新角色出场的时候我常常在心里“啊”一下,比如演朱锁锁舅舅的演员在《宸汐缘》里和倪妮演过父女,每次舅舅和朱琐琐说话,我都会莫名感动。
亦舒写:“她们剪一样的发型,用一样的书包,心事,却纷歧样。”蒋南孙生活优渥,但身为女孙,得不到基本以上的爱与尊重。朱锁锁自幼俯仰由人,尽管受到了一些关爱,总归还是委屈和隐忍多一些,她对物质有强烈的欲望。
添加的生活细节让两个女主顺利地在上海落地,放弃还原港味,时时时出现一些有趣的设计。
比如给朱锁锁的表哥添加“妈宝”属性。原著里这个角色很单一,只知道他对朱锁锁有过一点心思,但他很快意想到朱锁锁的天地远大于他,理解地放她走。只因这一放手,后来朱锁锁千帆过尽,在心里感叹说,恐怕这平生没人爱她超过她表哥。其实不是表哥有多爱,是别人太不爱。
剧里的表哥立体得多,是个现实里找得到对照的人,他是妈妈的乖宝宝,男人追求锁锁,他刚想去理论,他妈就堵在门口哆哆嗦嗦怕他被打的样子实在传神。失恋了他也只会躲屋里嘤嘤嘤。
以表哥为中心,舅舅一家的性格差别面都得以展现,不是一味的好人或坏人,舅妈一边热七八遍蟹粉小笼包(追锁锁的男人送的)哄儿子、为了儿子记恨朱锁锁心思野,另一边舅妈也是真心照顾朱锁锁,得知她要走,流露出了亲妈般的担心。这些改编让之后朱锁锁对这个家又排斥又怀念的心态变得更容易让人理解。
蒋南孙爸爸的人设也得到了丰富,原著里这个角色把蒋家三代女人害得很惨,但最后却没人怪他,剧里会发现他虽然蠢但是不坏,甚至有点可爱。他会为了从老母亲那里搞点钱去投资,一把年纪摇着妈妈的椅子举着拖鞋撒娇,有点彩衣娱亲的意思。
原著的港味“凡尔赛”部分交给了祖母,上海的旧贵族表现起来,涓滴不逊色香港豪门,日常吃的燕窝用料换了,舌头一碰就能尝出来。
浦东外环买房的男朋友去蒋南孙家做客,对着一大桌子菜说麻烦了,祖母若无其事地说:就是平日的菜,只给你加了一个狮子头。
装菜的盘子有讲究,用错了说一句,保姆马上道歉去换。吃到中途保姆送一蛊水上来,男朋友以为是给喝,连忙说不消,结果人家送来温酒的。
同原著相比,时代背景变了,但背景里隐含的工具没变。坐拥万贯家财的祖母,不肯意为孙女花钱,因为女孩是要嫁出去的。
舅妈养育了朱锁锁几年,就想当然认为这个自己儿子完全配不上的女孩可以给自己当媳妇。女孩们没有家,她们必须走出去靠自己打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