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大话西游》。
以前是某几个经典场景出现会哭，现在是，对那几个经典场景免疫了，但整部电影，连同《平生所爱》，都成了忧伤密码。
如果没有心理准备，看《大圣娶亲》任何一个段落，就会忽然一会儿难受。
因为第一遍看时，许多来龙去脉并未能一次理清，而且，多少带着这心理预设：
“这是周星驰的电影，我们应该笑吧哈哈哈？”
我为数不少的朋友都说，直到紫霞死前一瞬间，他们还以为这个剧情有得逆转：
“万一他们又大团圆了呢？”
所以通常的哭点，是这几个：
是紫霞“我猜中了开头，却猜不中结局”？
是最后“我一辈子都不会走，我爱你”，以及“那个人像一条狗哎”？
因为到那时候，确实知道没什么可挽回的了，最后一个吻就当是句号了。
但重新看的话，哭点在其他地方。
比如，春三十娘骗白晶晶说孩子是她跟至尊宝生的，二当家点头允了。
而后来，春三十娘临别时，对二当家说：
“好好带大我们的孩子。”
我是看到某一遍时，忽然想哭了。
因为在此之前，春三十娘和二当家的一切都像是在搞笑。直到这一瞬间，我才意想到：
——在此之后，他们也要永别了，而且与至尊宝差别（他后来又见到了白晶晶），他们（猪八戒和蜘蛛精）夫妻，再也没有相见。
——猪八戒其实也背负着与孙悟空一样的痛苦，只是我们并没有意想到。
然后，至尊宝那一系列关于紫霞的心路历程。比如他和紫霞那些你来我往。
“你念了白晶晶的名字多少多少次，你念了紫霞的名字多少多少次。”
“她说在我心里留了东西，我想知道是什么。”
这一段被抻得很长很长，于是看的遍数越多，越是感伤。看过的人都懂的。
为何呢？
因为我们知道结局了。我们知道他多么爱紫霞，所以重新走过这些情节，才会觉得心痛，直到这段高潮：
“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放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直到失去之后才后悔莫及……”
作为反衬的，是紫霞稀里糊涂（但实际心虚）的信心十足，以及青霞不竭的打击她。
悲伤的感觉，都来自无忧无虑的欢笑。
而《大话西游》最可怕的在于：
看的遍数越多，在应当欢笑的地方，你会忽然想哭。
这是周星驰电影最经典的一个特色。
这里我想举另一个类比。
我当时看《了不得的盖茨比》电影，是在这一幕开始想哭的。
因为我已经知道结局是何等悲惨，而这一幕他们还那么快乐，不知道痛苦即将来临。
这种对比是很残忍的。
周星驰的电影，其实很擅长这种催泪法。
当你准备好迎接心碎戏份时，他却给你喜剧。
开始你笑，后来你慢慢笑不出来了。
到后来，喜剧变得让你想哭。
容我再举一个例子。《喜剧之王》
下两张图，是最明显的：第一遍看时很好笑，看得多了就笑不出来了。
《大话西游》是有这样感染力的。
一开始，你是旁观者，会觉得他们苦中作乐好精神病啊哈哈哈哈。
但后来，你将情感代入进去了，忽然发现都是苦中作乐。
经典的幽默，都是让演员自己陷入荒诞或尴尬之中引人笑。
而你一旦代入情感，便会难过。周星驰如是，卓别林如是。
像紫霞下面这样蠢蠢地说话，第一遍是好笑的，到后来就成了哭点。
因为你忽然发现她不是精神病，只是爱得太痴，而她自己也很痛苦。
甚至孙悟空夸张地摆造型、故意摆不羁的造型，都慢慢成了哭点。
因为看的遍数越多，越能明白这时这家伙心中的痛苦。
最远的距离是什么？是爱人在面前，却完全不能承认。
《大圣娶亲》整个是压抑的。被喜剧部分强行抻长的剧情，使你一向无法得到爆发。
在熟悉剧情重新看的时候，紫霞的死去、悟空的悔恨、结尾的报偿，其实都已经是情感的爆发点了。
悲剧已经出来了，悟空已经难过了。
结尾悟空附体去给紫霞一个吻，说是感人，其实已经是一种补偿：
一种“至少在某种程度上弥补了过去”的自我安慰。
然而，一切都还是过去了。
恰好是在情感没有爆发出来之前，那种悔恨，那种明知道结局是悲剧，依然得看着他们步步虐心，压抑自己情感的痛苦。
这种漫长的折磨，这种明知道结局后重新经历的痛苦，这种无法爆发的委屈，连哭都没法痛痛快快哭的整体压抑（《大圣娶亲》从色调到音乐都很幽暗，看过的人必然会注意到大量的黑夜戏份，几乎没有阳光灿烂和明亮色彩），才是真正引人眼泪的地方。
于是终于归结到这个极慢极慢，压抑无比，毫无表情的动作。
胜过一切复杂的表情。
所以，对看过的人而言，《大话西游》已经成了一个密码。
终于到了你一听见音乐、一看见某格画面，就会牵扯心头。
听见“苦海泛起爱恨，在世间难逃避命运，相亲竟不成接近，或我应该相信是缘分”，每个人都会不由自主的，因为这些歌词，勾连起所有你熟悉的情景。
那不再是至尊宝一个人的故事，而是每个人梦寐以求的那点心结。
然后不知不觉间，潸然泪下。
旧文。
只是忽然想到，过去1/4个世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