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在山野深处。
一
老狼爬珠峰时,停在5800米处休息,他艰难爬到帐篷口准备吃饼干,结果乌鸦飞下,叼走他唯一口粮。
他生死无奈,啼笑皆非,懒得去想,最后索性放空。
这十年,他迷恋旅行,尤其喜欢雪山冰川,因为那里总有极简颜色。
他曾一起走到挪威极北处,夜半轮他值夜,防备北极熊。等了一夜,也不见熊来。
他消失在我们视野以外,游走在更广世界中,人们把他安放在自己青春深处,但他早已悄然启程。
老狼故事的起点,在北京西城一个筒子楼,那是中央广播交响乐团宿舍,他妈妈是团长。
当时,殷秀梅等音乐家混居在筒子楼内,走廊如狭长舞台,四季都有歌声混响。
读书时,他迷恋马尔克斯的《霍乱时期的爱情》和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别人上自习,他在蜡纸上刻诗,等待油印刊发。
他高考考了580分高分,但志愿填写失误,最后去了北京航空航天三院,比第二名高了整整330分。
三院江湖人称“航三儿”,无宿舍,无水房,邻近一片大湖。老狼每天湖边练声,鬼哭神嚎,得名老狼。
每周,他最期待去北大看女友潘茜。两人学校在北京对角,老狼要倒三次公交,颠簸大半日时光。
经常到北大了,才知道潘茜去看他了。老狼背着吉他,徒留怅然。
后来,潘茜闺蜜将他介绍给高晓松,高晓松正组建青铜器乐队。
两人在老狼家面试。老狼唱了《我要的不多》,高晓松弹琴,边弹琴边跺脚,身上直掉土。
最后,老狼成为青铜器主唱。那几年,恋恋风尘伴着似水流年,白桦林里尽是白衣飘飘,老狼说那是音乐最干净的年代。
1991年,青铜器成员毕业,乐队邻近解散,老狼去了中关村一家工业自动化公司,成为一位工程师。
每日,他在电脑前画图,偶尔外出安装机柜,放工后,便骑着自行车汇入人海。
他有时想,人生就像潮汐一样,上放工来来回回,最后在潮汐中耗尽生命。
有次开工资,他请高晓松吃饭,两人大醉,高晓松在公交车上哭着问他:我写了这么多歌,唱给谁听呀?
那一年,潘茜去美国,老狼追到机场,弹吉他唱了《别哭,我最爱的人》。音乐、爱人和白衣飘飘的年代,仿佛一同飞远。
老狼当了两年工程师,日子尘埃蒙面,高晓松倒是别有奇遇,渐有名气。
1993年,大地唱片策划校园民谣,从小山般曲样中,发现了《同桌的你》,找到词作者高晓松,高晓松只有一个条件:我的歌,必须老狼来唱。
1994年属于校园民谣,《同桌的你》火遍全国,高晓松路过北京郊区,菜田老农都在哼“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
老狼开演唱会,唱《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唱到“分给我烟抽的兄弟”,男生争着跑过来递烟,他手里夹满了烟。
散场合影,老狼来者不拒,合影的都搂着他说“我是你上铺的兄弟”,老狼算了一下,上铺睡了三十多人,已成危楼。
那两年,他和高晓松横扫所有颁奖典礼,那英得了第二,登台前和他俩说:肯定是你俩第一,还用琢磨吗?
1995年,老狼27岁,登上春晚,过来人叮嘱他,谢幕时要拼命往前挤,多露一秒都有用。
他不肯靠前,散场后出楼,想起赵传那句“我终于看到千百双手在我眼前挥舞”,忽觉清冷如梦。
街边有情侣依偎取暖,天亮后,他借了2000美元,直飞美国去见潘茜。
二
成名以后,别人亢奋急走,老狼却选择停留。
他喜欢去京郊皮村,和舌头乐队的朋友围坐在地毯上,中央是瓜果梨桃,伸手有胡琴手鼓,大家连唱带聊,能玩一个通宵。
除了皮村,他另一个据点是三里屯88号酒吧。姜文、王朔皆混迹于此,酒吧中仿佛藏着九十年代最后神韵。
许多人在这若有所思,大醉一场便匆匆离去,老狼却只求有趣:
我对那个年代特别有感触,特别有意思,不像后来那么无聊。其实 88 号的年代特别短,只有三四年,但是特别带劲。
老狼和朋友,白日弹奏作曲,批判流行文化,夜晚便放声高歌,欢笑醉倒。
作家张弛在《北京病人》中说,那是一段天昏地暗的日子,大家对钱都看得很轻,“我们算少年得志,早早地把名利这一关给过了。”
直到一夜宿醉以后,老狼梦醒,却已孑然一身,仿佛所有人都陷入忙碌。
香港正东公司找到老狼,希望把他打造成亚洲顶级歌手,老狼一听一天要上七八个通告,要换七八身衣服就吓住了。
他签约了华纳,然而1995年首张专辑《恋恋风尘》后,整整七年,他才出了第二张专辑《晴朗》。人间风尘换了几轮,但他心里依旧有澄空。
2000年,潘茜为了老狼回国,放弃了价值千万的雅虎股票,老狼查了下股价,愁容满面,“一万股得唱多少次《同桌的你》才能唱出来啊?”
说归说,老狼终究没去唱许多遍《同桌的你》,相反,他远离舞台,背包旅行。别人已为了他划好了轨迹,但他想看看轨迹外的世界。
2002年,他挑战珠峰,惜败5800米处,返回营地休整后,他随志愿者大部队清扫了近3吨垃圾。
第二年,他随凤凰卫视前往非洲拍纪录片。在阿尔及利亚机场,遇到一位父亲抱着小男孩,小男孩拽他衣角要饼干,老狼把饼干都给了。
因同行人员迟到,老狼被迫等下一班飞机。不久后,原定航班坠毁,小男孩父子等人遇难。
老狼给潘茜打电话,讲那个小男孩,最后说:我们结婚吧!
窥破生死后,他的天地更为广阔。他逆着红尘穿行,名利如网,但缠不住老狼。
他自费爬了乞力马扎罗山,去高加索爬了厄尔普鲁士峰,五次进藏,并曾去冈仁波齐徒步环山。
那天云朵很低,能看到雪峰神湖。从起点开始就有一条野狗,一起跟随,陪他转完全程。老狼说这可能是他前世的兄弟。
他脚步越来越轻快,在他远离的地方,规则正交叉成蛛网,蛛网中央仿佛蹲着什么,人人神往,但尽被缠住。
蛛网以外,老狼穿行一个又一个新世界。他喜欢这样的生活。
他记忆犹新2000年,他和作家石康,开一辆破捷达,从厦门杀向北京,出发时还光着膀子,到北方已大雪纷飞。
他们穿过许多城镇,见过许多炊烟,像闯入许多部电影。不知所踪,又何需知道。
三
老狼最喜欢的小说,是法国作家的《茫茫黑夜漫游》,人生不需有强求的目的地。
这些年,老狼走过许多地方,但很少写分享文字,活得越来越随性。
今年4月,他意外高调一次。当时,Lady Gaga发起线上音乐抗疫接龙,老狼想看,但外网不方便。
他索性发起了中国版音乐接龙,起点在他朋友圈。结果参与者越来越多,最后不少人托中央人,将自行录好的15秒视频转给他。
接力持续一天一夜,20多个小时,100多位音乐人参与,有乐评人说:在朋友圈,老狼的号召力,可比Gaga大多了。
然而,对老狼而言,这只是一场音乐公益。他早已远离名利场,最大乐趣但是是去KTV被认出,享受一把老年偶像待遇。
《我是歌手》曾找他两次,他都不去,最后还是高晓松电话劝他:你出来,让大家见识见识,否则的话,年轻人都以为我是一说相声的。
他登场如惊鸿一现,无数人如偶遇青春,报道热度刚起,他又抽身远去。
我们总觉得他渐行渐远,他看我们又何尝不是。
他有限的受访,话题总拐到年轻歌手和爱心公益,那是他在蛛网以外,致力的事。
他喜欢地下歌手,常帮推荐唱片,歌手们说他古貌古心,他却说,那些地下歌手,才是小江湖的大侠。
他喜欢展示被我们忽略的美好。这几天,他为故事片《三千尺》演唱了主题曲。
《三千尺》讲了大山里的留守少年李白白,爱好写诗,不被认可,他偷赴诗会,竟偶遇李白。
故事亦真亦幻又童趣盎然,借山中少年的视角,巧妙讲出诗歌真谛是真心。中国有697万山区留守儿童,应守护孩子的真心,让才华不留守。
那些山林,诗句和无邪少年,是老狼喜欢的世界。
在主题曲《偷偷长大》中,老狼唱道:种子被埋在大雪下安静发芽。
那些大山孩子的诗,或许让他想起了蜡纸刻诗的深夜,想起了吉他轻弹的傍晚,想起了白衣飘飘的年代。
它们都一样真诚,坦然,满是清澈。
我们以为老狼不知所踪,其实只是他远行去了更美的地方。